澳門賭場裡那些逃不出去的亡靈…
最初當上荷官時,是人們口中的“骰仔婆”,當時賭場職員主要的收入來源是依靠客人打賞的茶資,而骰寶桌的茶資相對比其他賭桌更豐,所以荷官們都十分重視找茶錢這個環節。
表面上說的是打賞,其實大多是在客人不情願的情況下自取的。
例如客人中了賠率高的點數,荷官通常都只會把利錢賠出,說一聲“飲茶,多謝”,就把本金扣下當作茶資,已經成了一種不成文的慣例,而大部份客人也會默許。
萬一碰上死活不肯給茶錢的客人,荷官就會拉下臉來,把扣下來的本金扔回給他,下一局就會等到最後才賠給他。
當時一同當值的嫦姐有點怪怪的,有時輪休走出去時,總會把我攔住,悄聲說:“走另一邊吧,別妨礙人家。”
我奇怪地看看前面,卻甚麼人都沒有。她搖搖頭說:“你看不見的,幸虧看不見,知多一點就會煩惱多一點。”
因為我是新人,不想忤她的意,一般都會聽她的,久而久之,也就習慣了走另一邊。
半夜時分,地下中場依然人頭湧湧,熱鬧非常。我們低著頭忙於應付工作,打散兌換投注殺賠等等,連喘口氣的時間都沒有,又要開骰了。
“等等,我要買十五、十六點。”一個四眼男客快步走來,我正要接受他的投注時,嫦姐冷冷地說:“已經截止投注了,下一把再買吧。”前輩已經說了出口,我這個實習莊荷當然要照辦。
骰盅打開,果然是十六點,四眼男客氣得肺都炸了,指手劃腳在破口大罵:“X你老母,叫你等等不等,害老子見財化水,臭X……”
嫦姐連看也不看他一眼,任由他像個瘋子似的在大罵。罵了一會兒,他自己也覺得沒意思了,就沒有再罵下去,繼續投注。
可是他的運氣奇差,買大開小,買小開大,連連敗北。他氣得面容扭曲,不停地咒罵,說著各種難聽的話,卻怎麼也不肯離開。
我暗暗發笑:怎麼有人這麼笨,明知道總是輸卻還要賭。而且有這麼多張骰寶桌,前後左右都是,轉個身就有了,為甚麼非要在這張桌上玩呢?
突然瞥見嫦姐似笑非笑地盯著他後面看,可是他後面卻甚麼人也沒有。
也許是因為他面目猙獰,一直在罵著粗言穢語,旁人都躲得遠遠的。終於把最後一個籌碼都輸掉,才氣急敗地地離開了。
下半夜,客人都走得七七八八,難得可以清靜一下,我們閒聊了起來,無意中說起今天那個男客。
嫦姐抿嘴一笑:“你剛來不知道,我們沒人不認識這個四眼田雞,出名夠衰格。中了點數不肯飲茶不說,還故意等到要開骰才買。
他最喜歡買點數,如果大方點肯打賞茶資的客人,我們當然會接受他投注。但是四眼田雞從來不會打賞,還說一些難聽的話,所以,只要截止投注的鐘聲一響,我們就不會再接受他投注。
另外還有好幾個這種客人,過一段時間你就會知道了。”
我又好奇地問:“剛才你一直盯著他後面看,可是他後面甚麼人也沒有,你到底在看甚麼呀?”
嫦姐愕了一下,下意識地摸摸額頭:“沒,沒看甚麼。”我知道她有所隱瞞,也不好再追問下去,卻又覺得有點不對勁。
“呵呵,嫦姐能看到平常人看不到的東西,我勸你還是別問那麼多,有些事情不知道比知道的好。”平日不多說話的監場良哥有點陰陽怪氣地說,讓人聽了很不舒服。
這麼一來,更勾起了我的好奇心,就纏著嫦姐要她說,嫦姐瞪了良哥一眼:“就你多嘴,說出來嚇壞了小妹妹,明天要告假走人了。”
良哥“嘿嘿”一笑:“你就別賣關子了,就算她不問,你也會忍不住要告訴她的,還是爽爽快快說出來吧,我看她也不像是那種擔小如鼠的人。”
嫦姐嘆一口氣,好像是勉為其難地說:“這可是你自己要聽的,說了出來,別說我在嚇唬你。”這個時候,我已經好奇到了極點,只有連連點頭的份。
“你要知道,世界上每個地方都死過人,人死了,亡靈會得到超渡去另一個世界,輪迴也好,天堂地獄也好,總會有個歸宿的。可是,有些特定的地方,人死在裡面,亡靈卻是逃不出去的。”
說到這裡,似乎要營造氣氛,故意停頓了一下,才接著說:
“比如我們現在身處的賭場,因為賭場的每個出口都有神靈看守,所以外面的靈體進不來,但是在裡面的亡靈,也別想逃出去。
現在沒有客人,那些亡靈也跑到別的地方去了,如果人多熱鬧的時候,他們都會跑來湊熱鬧。
到時候,那些高高的電子路牌上都坐得滿滿的,一些頑皮的還把雙腳晃來晃去。還有那邊的角落,也是他們愛呆的地方。
所以,我常常不讓你走這邊,讓你走另一邊,就是怕你不小心碰撞了他們。”
雖然早有心理準備會聽到一些匪夷所思的事,還是不自覺打個寒戰,半天說不出話來。
“今天那個四眼田雞,你知道他為甚麼輸得那麼慘嗎?就是罵人時動作太大,不小心碰到人家了,人家就一直站在他身後。所以說,做人千萬別太惡,一不小心得罪了甚麼都不知道,還會死得不明不白。”
我的背脊感到一股涼意,爾後又擔心起來:“如果不小心碰到甚麼,惹怒了人家,那怎麼辦?”
嫦姐滿不在乎地說:“這個倒不用擔心,無心之失無妨。他們只是愛看熱鬧罷了,井水不犯河水,這麼多年都相安無事……”
我的喉嚨有點發乾,乾咽一口口水,怯怯地問:“那…..他們是甚麼模樣的?難看嗎?”心裡盡想著恐怖片裡那些慘白面孔斷頭長舌七孔流血的造型。
“其實就是人樣,只不過顏色有點不同,臉色比較灰暗,其他沒有甚麼兩樣。”嫦姐還是那副見怪不怪的模樣。我怯怯地四下張望著,良哥似笑非笑地看著我。
那天之後,我每次輪休都必定走嫦姐指定的路線了。